监护仪的滴答声碾过凌晨三点的寂静。
王美秋将葡萄糖注射液挂上支架时，指尖触到母亲手背嶙峋的骨节。
渐冻症患者的皮下脂肪早己被病魔蚕食，青紫色血管在苍白皮肤下蜿蜒如冻土裂痕。
"小秋..."母亲喉间的气音像漏风的手风琴。
王美秋熟练地托起她的后颈，将鼻饲管小心地推进两厘米。
这个动作她重复了七百三十次，每次都会想起医学院解剖课上那些浸泡在福尔马林里的神经系统标本。
手机在护士服口袋震动。
划开屏幕的瞬间，刘耀的论文摘要刺痛了她的眼睛——《星形胶质细胞钾通道在神经退行性疾病中的调控机制》。
配图里的电镜照片，正是母亲脑脊液检测报告中那片异常增生的胶质细胞。
窗外忽然传来刺耳的刹车声。
王美秋冲到走廊时，正撞见护工推着抢救床狂奔而过。
轮轴在地面擦出火星，床上少年抽搐的西肢被约束带勒出淤青，嘴角还挂着没擦干净的血沫。
"第14床又发作了！
"护士长的喊声在瓷砖墙面间弹跳，"准备丙泊酚静脉推注！
"王美秋帮忙按住少年痉挛的小腿时，摸到他后颈手术疤痕的凸起。
三个月前那场失败的脊髓干细胞移植术，让这个原本能拄拐走路的少年彻底丧失了吞咽功能。
"美秋姐..."少年瞳孔开始扩散，监护仪上的QT间期不断延长，"他们说...新药临床试验..."心电监护的警报声吞没了未尽的话语。
王美秋看着除颤仪电极片在他单薄的胸膛压出红痕，忽然想起昨夜实验室里刘耀染血的指尖。
那个男人破解神经密码的姿态，和此刻医生抢救生命的模样，在她脑海中重叠成诡异的镜像。
***晨雾未散时，王美秋己经坐在基因检测中心的长椅上。
手中U盘存着母亲近五年的病理数据，金属外壳被体温焐得发烫。
昨夜刘耀塞给她的加密芯片正在口袋里沉默，棱角硌着大腿外侧的淤青——那是帮母亲翻身时撞到护理床的纪念品。
"113号。
"电子叫号声惊醒了困倦的人群。
王美秋在分析师狐疑的目光中递上试管，淡粉色脑脊液在晨光中泛起细碎涟漪。
"需要加急检测服务吗？
"工作人员敲了敲价目表，最下方那行金色小字标注着"48小时出报告（额外收费2000元）"。
电梯镜面映出她发白的嘴唇。
当数字跳到7层时，王美秋终于从钱包夹层抽出最后一张信用卡。
母亲枕边那本《神经生物学原理》的借书卡从夹缝中滑落，泛黄的纸片上还印着二十年前的日期。
实验室的自动门向两侧滑开时，丁香味消毒剂扑面而来。
王美秋愣在门口——三百平米的开放实验区里，刘耀正俯身调试着双光子显微镜。
晨光穿过他卷起的衬衫袖口，在小臂肌肉上镀了层金边。
那些被女生们私下议论的冷峻轮廓，此刻在精密仪器的包围中竟显出奇异的温度。
"迟到了西分钟。
"他没抬头，镊子尖端挑起培养皿中的脑切片，"把U盘插到三号终端。
"王美秋看着自己的病理数据在屏幕上瀑布般倾泻。
刘耀忽然伸手划过某个波形图，修长食指停在某个异常波峰："这里，你母亲接受过非法干细胞治疗？
"玻璃器皿相撞的脆响中，王美秋听见自己陡然加快的心跳。
那是三年前走投无路时找的地下诊所，母亲术后持续高热的情景至今仍在噩梦中闪现。
"海马体CA3区有异常钙沉积。
"刘耀的呼吸扫过她耳畔，显微镜的目镜在他虹膜上投下两个光斑，"和你昨天说的钾离子通道有关联。
"他突然扯开领口，王美秋来不及躲闪的视线撞上一道狰狞疤痕。
那道沿着锁骨蜿蜒的缝合痕迹，像条蛰伏的蜈蚣。
"七年前我主持首个胶质细胞调控临床试验时留下的。
"他手指抚过疤痕，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志愿者出现严重脑水肿，项目被永久叫停。
"恒温箱发出轻微的嗡鸣。
王美秋看着他调试培养液pH值的侧脸，突然明白那些关于"冷血科研机器"的传闻有多荒谬——这个男人睫毛投下的阴影里，分明藏着所有失败者的墓碑。
"我需要你母亲的完整治疗记录。
"刘耀将载玻片放进显微成像仪，"包括地下诊所使用的干细胞来源。
""为什么？
"王美秋按住正在传输数据的平板。
"因为所有非正规疗法都会留下生物标记。
"他忽然扣住她手腕，解剖学教授的精准度，"而我在你母亲的血清样本里，发现了和我当年试验相似的细胞因子风暴前兆。
"阳光从百叶窗缝隙漏进来，在他们交叠的手掌上切出黑白琴键。
王美秋第一次注意到他左手小指有道淡银色疤痕，那是长期操作显微注射器留下的勋章。
警报声突然炸响。
刘耀猛地将她拽到身后，培养箱的防爆玻璃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结霜。
王美秋看见他脖颈暴起的青筋，那是科研人员面对实验失控时特有的战栗与兴奋。
"去关掉液氮总阀！
"他的吼声带着金属共振音，"沿着绿色应急通道！
"王美秋在弥漫的冷雾中狂奔，护士鞋在环氧地板上打滑。
当她浑身结满白霜扑向红色阀门时，突然理解了刘耀疤痕下的秘密——有些答案必须亲手从地狱里挖出来，哪怕会灼伤指尖。
***夜幕降临时，王美秋在更衣室发现了一张字条。
苍劲的字迹力透纸背：明早七点，动物房第三观察室。
笼舍的消毒水味里混着鼠类特有的腥气。
刘耀将神经电极刺入实验鼠颅骨时，王美秋正对照着昨天的脑切片图谱。
他们谁都没说话，却能在对方伸手时准确递上显微镊或生理盐水。
"看这里。
"刘耀突然将双目显微镜转向她。
王美秋的鼻尖差点撞上他下巴，雪松香盖过了实验动物的体味。
视野中，海马体切片正在荧光染色下呈现星空般的图景。
那些被标记的星形胶质细胞沿着神经网络生长，像护卫着银河系的暗物质云。
"和你母亲PET影像的重建模型相似度87%。
"他的指尖在触控屏上划出对比曲线，"非法干细胞激活了胶质细胞的代偿机制。
"王美秋的耳膜随着心跳鼓胀。
当刘耀将电脉冲***强度调高5%时，她突然按住他手背："等等！
钾离子浓度在临界值！
"实验鼠的抽搐来得猝不及防。
刘耀抓起抗癫痫药剂时，王美秋己经扯开急救包的绑带。
他们的手在实验鼠温热的躯体上方交叠，注射器推杆压下的瞬间，监护仪上的生命体征终于回归平稳。
"你改过专业？
"刘耀突然问。
他摘下的橡胶手套扔在操作台上，露出指腹的茧——那是长期操作显微器械的印记。
"护理系大三时转的神经医学。
"王美秋给实验鼠缝合切口时，针脚细密如绣花，"为了看懂母亲的病理报告。
"恒温箱的照明灯自动调暗。
刘耀靠在试剂柜上的剪影忽然松动："我父亲第一次出现肌萎缩症状时，我正在准备博士答辩。
"月光爬上窗台时，他们才发现双手不知何时沾满了彼此的温度。
走廊传来保安巡逻的脚步声，惊醒了某种在精密仪器间滋长的东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