量子计算机的嗡鸣像某种深海生物的呼吸。
刘耀扯开领口时，汗珠顺着喉结滑入锁骨凹陷。
全息投影中的神经突触模型正在坍缩，那些闪烁的微光如同溺毙的萤火虫，在虹膜上烙下细密的灼痕。
"第七组数据冗余率超过阈值。
"他对着空气说话，实验室穹顶的环形灯应声调暗两度。
培养皿中的有机溶液突然泛起涟漪，某种肉眼不可见的能量正在撕裂分子键。
助理小林撞开气密门的瞬间，低温警报骤然炸响。
年轻人怀里的急救箱磕在钛合金门框上，滚出两支淡蓝色安瓿瓶。
"刘博士！
医疗组说您的心率...""屏蔽层参数。
"刘耀的声线让急救箱金属扣结出白霜。
他屈指轻敲控制台，悬浮在半空的脑区建模图突然分裂成十二个截面，"我要海马体的伽马振荡波形，现在。
"小林手忙脚乱地接入生物传感系统，全息影像顿时浸满血色。
纳米机器人传回的实时画面里，灰质褶皱正以恐怖的速度增殖，像被撒了生长激素的珊瑚礁。
这是今晚第三次模拟失败。
刘耀解开袖扣，小臂内侧的生物电极微微发烫。
那些嵌在皮肤下的微型传感器还在忠实记录着他的神经电活动——过载的β波，紊乱的θ波，以及始终缺失的α波频段。
就像父亲十年前的症状。
实验室突然剧烈震动。
恒温箱的防护玻璃炸开蛛网纹，淡紫色溶液在超导磁场中凝成冰晶。
刘耀瞳孔收缩，那些六边形晶体正在吞噬培养皿中的神经干细胞，就像癌细胞啃食健康组织。
"关闭液氦循环！
"他扑向主控台时，后颈的生物接口突然迸出电火花。
全息投影中的海马体模型开始扭曲，突触连接处生长出诡异的肉芽组织。
警报声撕裂空气的刹那，刘耀在刺目红光中看见父亲的脸。
十年前那个雨夜，老人也是这样蜷缩在实验舱里，太阳穴连着几十根数据线，嘴里念叨着没人听得懂的二进制诗。
"博士！
"小林的尖叫带着哭腔。
失控的磁场正在撕扯金属器械，手术刀和镊子悬浮在空中，如同被无形丝线操控的傀儡戏。
刘耀咬破舌尖。
血腥味混着神经兴奋剂的苦，在口腔炸开清醒的烟花。
他扯断左腕的生物传感贴片，任由鲜血浸透白大褂袖口，在键盘上敲出一串违背伦理守则的指令。
量子计算机发出垂死般的嗡鸣。
全息影像突然坍缩成奇点，又在下一秒爆发出银河般的光瀑。
数以亿计的神经突触在虚空中重构，这次它们遵循着某种神秘的黄金分割比例，在β波频段编织出完美的谐振网络。
小林瘫坐在地上，看着那些发光藤蔓般的神经网络渐渐稳定："这...这是成功了？
""暂时的。
"刘耀抹去唇边血渍，虹膜上还残留着数据流的残影。
他太清楚这种平衡有多脆弱——就像用蜘蛛丝吊着千吨巨轮，任何细微扰动都会让整个系统崩溃。
实验室外忽然传来骚动。
防辐射玻璃上凝结着细密水珠，将走廊灯光折射成破碎的星子。
刘耀转头时，看见个穿米色针织裙的姑娘正踮脚张望。
她鼻尖几乎贴在玻璃上呵出白雾，手指在冷凝水汽上无意识描画。
"那是谁？
"刘耀皱眉。
他讨厌实验被干扰，更讨厌有人触碰他的私有领域——即便只是隔着二十厘米厚的铅玻璃。
"医学院的实习生。
"小林慌忙起身，"说是陈主任特批来送病理切片..."话音未落，警报器再次尖啸。
这次是来自基因测序仪的蜂鸣，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凄厉。
刘耀的太阳穴突突跳动。
余光瞥见那个实习生突然捂住嘴，她描在玻璃上的涂鸦正在诡异液化——不，是整个实验室的防护玻璃都在软化！
"退后！
"他吼出声的瞬间，培养箱轰然炸裂。
时间仿佛被拉成糖丝。
刘耀看见冰晶碎片在空中划出抛物线，像慢动作播放的银河碎屑。
那个实习生撞开气密门冲进来，米色裙摆扬起时带翻了两台光谱仪。
她扑向控制台的姿势毫无章法，却在千钧一发之际拍下了紧急制动钮。
量子计算机的嗡鸣戛然而止。
寂静如同实体般压下来。
刘耀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听见血滴落在地砖上的嘀嗒声，听见那个姑娘急促的喘息里带着丁子香的清甜。
"β波振幅异常是因为胶质细胞通道。
"她突然开口，声音像春溪撞碎薄冰，"你们建模时漏掉了星形胶质细胞的钾离子缓冲系统。
"刘耀的瞳孔微微收缩。
他这才注意到姑娘白大褂胸口的铭牌：王美秋，神经医学系实习医师。
她的睫毛上沾着冰晶，在应急灯下闪烁如碎钻。
"你知道擅自闯入A级实验室要签多少份免责协议吗？
"他故意让声音浸满寒霜。
那些仍在震颤的神经末梢却背叛了他——这个莽撞的实习生身上，有父亲实验室里紫丁香的味道。
王美秋突然蹲下身。
刘耀还没来得及阻止，她己经用戴着手套的手指蘸取地面血渍，在控制台侧面画了个简易的离子通道模型。
"看，当动作电位到达突触末端时..."她的指尖在血痕上快速移动，留下发光的轨迹，"星形胶质细胞会通过Kir4.1通道回收过量钾离子，而你们的模型里——""缺少缓冲机制。
"刘耀接话时喉结滚动。
那些发光的血线正在他视网膜上重组，拼凑出十年前父亲论文里的某个公式。
当时所有人都认为那个假设荒唐可笑，就像声称可以用月光发电。
警报灯突然转为幽蓝。
气密门再度开启时，安保部的黑色制服填满了整个视野。
王美秋被拉起来的瞬间，刘耀看见她针织衫口袋里滑出的U盘——金属外壳上贴着卡通企鹅贴纸，插口处却磨损得发亮。
"明天带着完整论文来找我。
"他在人声鼎沸中低声说，"如果你能活着走出问讯室。
"王美秋回头时，应急灯正好扫过她的脸。
那个昙花一现的笑容让刘耀想起实验室里转瞬即逝的稳态模型——明明脆弱得不堪一击，却美得让人想用整个宇宙去交换。
当安保人员开始清场时，刘耀靠着操作台慢慢坐下。
他摊开掌心，那里静静躺着一枚沾血的纽扣，米色丝线上还缠绕着若有若无的丁香气息。
量子计算机重新启动的嗡鸣声中，他突然想起父亲发病前说的最后一句话："真正颠覆性的发现，往往诞生在规则破碎的瞬间。
"窗外，秋园的第一缕晨光正刺破云层。
基因测序仪吐出的报告单上，某个被标记为异常的碱基对正在幽幽发亮，像沉睡的火山开始苏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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