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
宫灯摇曳的暖光透过茜纱窗棂,妄月斜倚在鎏金榻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奏折边缘的鎏金纹路。
殿外传来更漏声,三更天了,她却仍觉胸中郁结难消。青霜捧着新沏的君山银针进来时,正看见陛下将朱笔重重掷在案上,溅起的墨汁在雪浪笺上晕开血色。
"听说朱雀大街新开了家波斯胡商经营的酒肆?"云昭突然开口,烛火在她琉璃般的眸子里跳动。青霜手一抖,茶盏险些翻倒——这是女帝登基来第一次提及宫墙外的世界。
子时的更鼓刚过,两道黑影便从角门溜出宫墙。云昭攥紧孔雀纹披风,丝履踩在青石板上的触感陌生得令她战栗。
朱雀大街上浮动着西域香料与酒液混合的甜腻气息,胡姬旋舞时脚踝金铃的脆响混着醉汉的调笑,像把钝刀生生劈开她二十年来规整的人生。
"那便是近日京城最风雅的所在。"青霜指向巷深处悬着十二连珠灯的三层小楼。
妄月仰头看见"玉颜阁"的金漆匾额下,数名广袖博带的男子正执壶吟诗,其中白衣人突然转头,玉冠下竟生着双含情目,眼尾朱砂痣在月光下如滴血般鲜艳。
阁内暖香扑面而来时,妄月的指尖正抚过描金屏风上春宫图的凸纹。
突然被十余名男子包围的瞬间,她呼吸都凝滞了——这些人不像朝臣们永远垂首低眉,他们敢用带着葡萄酿热度的唇贴在她耳畔说"小娘子好生面善",敢执起她戴鎏金护甲的手放在自己胸膛上。
"陛下...不,小姐当心!"青霜的惊呼淹没在琵琶轮指里。妄月的腰肢已被那朱砂痣男子揽住,他指尖掠过她后颈时带起战栗的酥麻:"姑娘的肌肤,比雪顶含翠还凉三分。"
波斯舞者金铃响动间突然将妄月卷入毡毯,蜜色手臂环住她腰肢像条苏醒的蟒。"***的裙子太碍事。"
他舌尖卷走她唇边葡萄酿时,镶宝石的腰带正硌在她腿根。当青霜要来阻拦,舞者反而笑着把脸埋进妄月散开的发丝:"你们中原不是有句话...结发同心?"
当妄月被灌第三杯玫瑰露时,已有五六双手同时攀上她衣饰。有人解她蹀躞带上的玉环,有人把脸贴在她膝头哼淫词艳曲,朱砂痣男子更将冰镇葡萄含在唇间递来。
满室笑闹中突然响起裂帛声——最放肆的那个已扯开她纱衫前襟,正用鼻尖蹭她心口处的守宫砂:"这点朱砂...该换个地方描。"
她突然笑出声来,原来寻常女子饮醉后是这样的滋味,原来男子的心跳声隔着锦袍也能这般震耳。
珠帘突然被剑气绞得粉碎。妄月还未来得及看清那道白色身影,揽着她的男子已喷着血沫倒飞出去,脊骨撞断描金柱的闷响让满阁喧嚣戛然而止。
风月执剑的手背暴起青筋,剑尖垂落的血珠在波斯地毯上洇出黑紫痕迹。
"摄...摄政王!"不知谁先跪倒在地,满室美男子霎时面如金纸。
风月却看也不看他们,只是用剑鞘抬起云昭下颌,冰凉的玄铁贴上她滚烫的肌肤:"陛下可知,这些脏手碰过您的地方..."他突然反手挥剑,最近处的蓝衣公子双臂齐肩而断,"都要一寸寸剐下来。"
惨叫声中,妄月看见风月绣着银蟒的广袖已被血浸透。这个为她批奏折到三更天都仪态端方的人,此刻正用剑尖挑断那朱砂痣男子的脚筋,动作优雅得像在御花园修剪梅枝。
当那男子爬向她求救时,风月竟笑着踩碎他喉骨:"你也配看她的眼睛?"
血腥味混着龙涎香扑面而来"不…不要"妄月踉跄后退时撞翻博山炉。
飞溅的香灰迷雾中,风月染血的面容忽远忽近。她突然发现他脖间突起的青筋,此刻正随着他暴怒的呼吸微微抽动。
"陛下在数臣的罪状?"风月突然捏住她下巴,拇指按在她被酒液润湿的唇瓣上。
这个动作让妄月浑身僵直,他指尖的温度烫得惊人,眼底翻涌的暗色却比深潭更寒:"您每数一条,臣就多杀一人。"话音未落,剑光已穿透后方欲逃的绿衣乐师。
珠帘残骸上倒映着扭曲的人影,妄月发现自己竟在颤抖——不是因满地残肢,而是为风月此刻抵着她腰间的剑柄。
那玄铁上缠绕的银链硌得她生疼,却莫名想起他往日为她系斗篷时,这双手总是留寸许距离绝不逾矩。
"陛下碰过的东西..."风月突然扯断她腰间蹀躞带上的玉环,在掌心碾成齑粉,"臣自然要清理干净。"玉屑从指缝簌簌落下时,他忽然低头嗅她衣领间的酒气,这个近乎狎昵的动作让妄月耳尖烧灼。
直到此刻她才惊觉,那些奏折里"请陛下广纳男宠"的谏言为何总被他朱批驳回。
最后一名活口被钉在描金柱上时,风月终于扔了剑。他摘下手套的动作仍带着往日的克制,可当沾血的手指抚过妄月颈侧脉搏时,力道重得几乎要留下淤青。
"您若想要..."染血的薄唇擦过她耳垂,"臣比这些废物更懂得如何取悦帝王。"
盐池踹开朱漆大门的巨响打破了血雾。被眼前的修罗场震得倒退三步——风月正将妄月困在臂弯与血墙之间,而摄政王素来纤尘不染的云纹靴底,还粘着半片碎裂的指骨。
"别看。"盐池抖开斗篷罩住妄月视线时,瞥见风月唇角诡异的笑纹。
盐池强忍呕吐欲抱起女帝,却在转身时听见剑刃破空声——风月竟将自己的佩剑掷来,堪堪擦着他鬓角钉入门框:"她的鞋沾了血,劳烦盐侧君...换双干净的。"
夜雾吞没马车前,妄月最后透过斗篷缝隙看见的,是风月站在尸堆里慢条斯理绞着手帕。月光将他影子拉长得像柄出鞘的剑,而当他低头舔舐虎口血迹时,那神情竟似尝到了世间最甜的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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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宸殿·晨光初现
一缕晨曦透过雕花窗棂,在青玉地砖上投下斑驳光影。
妄月在龙床上猛然睁眼时,晨光正透过鲛绡帐将昨夜的记忆割成碎片。她下意识摸向颈侧——那里还残留着风月拇指按压的灼痛感,而枕边赫然躺着半截嵌着朱砂的断簪。
盐池端着药盏的手猛地一颤,汤药在青瓷碗沿撞出细碎波纹。他看见女帝突然蜷缩起手指,鎏金护甲在锦被上刮出刺耳声响。
"陛下梦魇了?"太医话音未落,妄月已掀开衾被赤足踏在地衣上,丝质寝衣后摆沾着干涸的血渍——那是昨夜从玉颜阁带回来的。
沈寒舟捧着安神茶进来时,正撞见女帝死死攥着盐池的前襟。
年轻太医的银针吓得散落满地,而妄月染着丹蔻的指甲几乎掐进他皮肉:"告诉朕...那些尸体...是不是还堆在朱雀巷?"她嗓音嘶哑得不像话,仿佛喉咙里还堵着碎珠帘的残渣。
铜镜映出妄月苍白的面容时,她突然打翻了妆奁。螺钿盒里滚出的不是往日熟悉的玉簪,而是风月去年生辰送她的金丝步摇——此刻正诡异地泛着血光。
当沈寒舟试图为她梳发,梳齿刚触及发梢她就剧烈颤抖起来,那些被男馆乐师抚过的发丝仿佛还残留着陌生体温。
"陛下该用些杏仁酪。"盐池话音未落,妄月突然将鎏金勺折成两段。
她盯着断面折射的光斑,恍惚又看见风月捏碎玉环时飞溅的碎屑。
最荒谬的是,当她无意识摩挲断勺的尖锐处,指尖传来的刺痛竟让她想起摄政王染血的虎口擦过自己唇瓣的触感。
在踏入紫宸殿前,妄月反复演练过质问的语句。可当真正看见风月立在蟠龙柱旁批奏折的身影时,所有台词都凝固在喉间——
他今日竟穿着与她初见时的月白常服,袖口银线绣的云纹在阳光下纯净得不似凡人。
"陛下是为昨夜的事来问罪?"
风月搁笔时腕间沉香珠串轻响,这个惯常的动作此刻让云昭后背发凉。
她突然发现他整理奏折的手法与肢解人体时如出一辙,都是先将边缘对齐再施力压平。
当妄月终于说出"为何那般疯魔",风月忽然用朱笔尾端挑起她下巴。
这个充满掌控欲的动作与他温柔的语气形成可怕割裂:"臣只是帮陛下认清..."笔杆缓缓划过她喉间脉搏
"您碰过的每件东西,最终都会变成这样。"朱砂在雪肤上拖出艳红痕迹,像道未愈的伤口。
回到寝殿后,妄月盯着案上两份奏折出神。风月批阅的那份字迹依旧挺拔如松,而另一份请斩摄政王的折子已被她指甲掐出裂痕。
盐池送来新熬的安神汤时,听见女帝对着鎏金烛台喃喃自语
"他替孤挡箭那日...血也是这样顺着箭杆往下淌..."
夜深时青霜发现女帝蜷在窗边手里抓着风月昨日留下的半片银发。发丝在晨光中泛着冷冽光泽,像它的主人一样难以捉摸。
"陛下,该梳妆了。"侍女捧着鎏金水盆轻声提醒。
妄月回神,任由侍女为她挽起青丝。铜镜中映出她眼下淡淡的青影——又是一夜未眠。自从春祭那日风月疯魔残杀,她案头匿名弹劾的密报就再没断过。
她下意识抚向腰间,触到的是盐池昨夜为她换上的素白寝衣——那件被血染透的孔雀纹披风早被风月亲手焚毁。
殿外传来药铫沸腾的咕嘟声,沈寒舟正用银匙搅动安神汤,药香却掩不住她袖间残留的火油味。
风月寅时便候在垂拱殿外。当妄月踩着露水走来时,发现他竟捧着往日进谏的象牙笏板,玄色官服下露出雪白中衣领缘——与昨夜掐着她下巴时是同一件。
朝臣们惊愕地看着摄政王突然跪地三叩,玉阶上顿时响起抽气声。
"臣请陛下治罪。"风月抬头时,额间血痕顺着高挺鼻梁滑落。
妄月鎏金护甲在龙椅扶手上刮出尖响,她分明看见这人嘴角噙着笑,仿佛在说"您舍得罚吗"。
当她把茶盏砸向他脚边,风月竟俯身拾起碎瓷:"陛下当心伤着手。"递还的瓷片上沾着他的血,像朵新绽的朱砂梅。
批红朱砂耗尽时,妄月故意将风月批过的奏折全扫到地上。他却从容地单膝点地整理,修长手指抚平卷角的动作温柔得像在触碰情人。
"盐池说..."她突然用镇纸压住他手背,"那些尸体喉骨都留着指痕。"
风月闻言竟翻过手掌,任青玉镇纸在掌心压出淤血:"陛下若想验,臣的手随时恭候。"
晚风卷起纱帘的刹那,妄月突然发现他虎口旧伤结了新痂——正是那夜她情急下咬的。
风月顺着她视线轻笑出声,突然用伤处摩挲她唇瓣:"陛下牙印比玉玺印还深些。"
这个逾矩的动作让妄月浑身僵直,却被他趁机塞回那支断簪:"臣帮您修好了,就像修好您的好奇心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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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更鼓响过
妄月的玄色斗篷已飘落在摄政王府的蔷薇架上。她本想来质问那日暴行的真相,却撞见风月正在庭中焚香——供案上摆着从男馆带回的珠帘残片。
月光将他侧脸镀成冷玉色,而当他用剑尖挑起香灰画符时,剑穗竟系着她去年赐的金铃。
"陛下夜访,是要查臣是否又杀人么?"风月突然转身,剑锋挑开她兜帽。
妄月这才看清他仅着素纱中衣,心口处有道狰狞箭疤——正是为她挡的。
暴雨倾盆,闪电的光映照在墙面。
整面墙的琉璃柜里陈列着她用过的茶盏、断弦的琵琶、甚至少时练字的废稿。最中央的锦盒中,竟躺着十年前她随手扔给乞丐的半块杏仁酥。
"现在您全看见了。"风月的声音混着雨声传来。
他浑身湿透地站在廊下,发间滴落的水珠在青砖上汇成血泊形状。妄月举起剑,他反而迎上前将咽喉抵上刃口
"臣甘愿一死,但求陛下不弃。"
妄月的剑最终坠落在两人之间的雨洼里。风月驻足未回头,只听得她扯断腰间玉佩掷来。
当那半块龙纹玉滚到他脚边……
他拾起玉佩按在心口离去时,女帝未曾看见他唇角那抹如释重负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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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仙楼·午时三刻
盐池懒洋洋地靠在雅间软榻上,修长的手指漫不经心地摩挲着酒盏。窗外阳光斜照,映得他琥珀色的眸子泛着浅金,却掩不住眼底的冷意。今日他没点姑娘,只要了一壶最烈的烧刀子,酒液辛辣,入喉如刀割,却压不住他心头那股躁意。
"爷,您要的消息。"小二弓着腰溜进来,左右张望一番,才从袖中抽出一张字条,压低声音道,"刚送来的,温家那边盯得紧,您小心些。"
盐池唇角微勾,指尖一挑接过字条,展开一看,眉峰微挑。纸上寥寥数字,墨迹未干:"三王子心腹入京,落脚温府别院。"
他低笑一声,指尖一搓,字条顷刻化作灰烬。他侧眸望向窗外——醉仙楼三楼视野极佳,正对着温府后院的角门。此时,一个披着灰褐色斗篷的身影正鬼鬼祟祟地溜进去,身形矫健,步伐无声,显然是训练有素的暗探。
"有意思……"盐池仰头饮尽杯中残酒,烈酒灼烧肺腑,却让他笑意更深,眼底却冷得骇人,"温小姐,你究竟在玩什么把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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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雪轩·申时
温雪衣跪坐在案前,指尖死死掐着掌心,指甲几乎嵌入皮肉,却浑然不觉疼痛。她今日特意梳了北狄贵族女子最爱的飞云髻,发间金铃轻晃,却掩不住她眼底的焦躁。
对面的北狄使者拓跋宏慢条斯理地品着茶,姿态闲适,仿佛只是来赴一场风雅茶会。他生得俊美阴柔,一双狭长的凤眼微微上挑,唇边噙着若有似无的笑,却让人不寒而栗。
"三王子的条件很简单。"拓跋宏放下茶盏,指尖轻轻摩挲杯沿,"只要温小姐继续提供摄政王和女帝的情报,日后……"
"我要的不是日后!"温雪衣猛地抬头,眼中血丝隐现,声音近乎尖锐,"他现在就要多看我一眼!"
拓跋宏笑意更深,眼底却闪过一丝讥讽。
温雪衣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从袖中取出一卷竹简,指尖微颤:"这是兵部最新的边防图,告诉三王子,我要那种……能让摄政王不得不依赖我的药!"
拓跋宏接过竹简,慢悠悠地展开扫了一眼,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温小姐对摄政王真是……用情至深啊。"
温雪衣咬唇不语,指甲再次掐进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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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宸殿·黄昏
暮色渐沉,天边最后一缕霞光透过雕花窗棂洒进紫宸殿,映得殿内一片暖金。妄月正批阅奏章,朱笔在纸上勾画,忽然,一阵清越琴声随风飘来,如碎玉落泉,泠泠入耳。
她指尖一顿,搁下笔,循声走向后殿。
梅树下,风月席地而坐,银发未束,如雪瀑般垂落肩头,随风轻扬。他修长的手指在琴弦间翻飞,指尖拨弄间,琴音如诉,似有寒梅初绽,暗香浮动。
"梅花三弄……"妄月倚在廊柱边,冷嘲道:"摄政王好雅兴。"
急促的脚步声骤然响起。
盐池风风火火闯进来,红袍金冠,腰间软剑缠如金蛇,脸上挂着惯常的玩世不恭:"陛下!臣有要事……"
妄月指尖轻敲琴案:"什么事?"
盐池笑嘻嘻地从怀中掏出一封密信,递上前:"北狄三王子派人进京了,落脚在……"他故意拖长声调,眼角余光瞥向风月,"温府别院。"
风月眸中寒光一闪,指节微紧。
妄月把玩着腰间玉佩,笑意不减,眼底却冷了下来:"温小姐最近……很活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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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府闺房·子夜
温雪衣对镜梳妆,将拓跋宏给的药粉小心调入胭脂。铜镜中的女子杏眼含春,朱唇似血。
"王爷..."她轻抚镜面,"很快您就会明白,只有雪衣最懂您..."
窗外树影微动,一个银发身影悄然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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摄政王府·同一时刻
风月立于密室,面前跪着三个黑衣人。
"主上,三王子派了血狼卫入京。"
风月指尖轻叩剑柄:"多少人?"
"十二人,分住温府和醉仙楼。"
"继续监视。"风月眼中闪过一丝杀意,"特别是温小姐...别让她死得太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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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宸殿偏殿·黎明前
妄月从噩梦中惊醒,肩伤莫名疼痛。案头烛火摇曳,映出不知何时出现的一支绿萼梅——沈寒舟白日里采的那种。
花枝下压着张字条:"寅时三刻,太医院药库。"
字迹清峻挺拔,是风月的笔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