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突然如潮水般涌来。初到这片陌生世界时,他的衣服在古朴时代里格格不入,唯有王四海啥也没问,就把人往自家木屋里邀请:“后生仔,瞧你这落魄的样子,在我这儿歇两天。”老人粗糙的手掌带着常年握刀的茧子,却在递来热姜汤时格外轻缓,浑浊的眼睛里盛满不加掩饰的关切,对他奇怪的装束和来历只是简单提了一嘴。
此刻,陈竟颤抖着摸向胸口,那里还留着早晨王四海塞给他柴刀时的温度。老人当时笑着拍他肩膀:“山里不太平,带着防身。”刀刃崩裂的缺口此刻正划着掌心,血珠渗出来,和王四海的血混在一起,在暮色里凝成暗红的痂。他突然想起老人灶台边挂着的熏肉,想起早晨老人教他辨认草药时布满皱纹的手,想起刚刚老人说起年轻时在兵营的故事时,眼里闪烁的光。
裂风獠的利爪再次破空而来,陈竟浑然不觉。直到劲风掀动王四海的衣角,他才如梦初醒,陈竟闭上了眼睛将老人的尸体死死护在怀中。“算了,累了该咋样咋样吧。”温热的血顺着指缝渗出来,滴落在沾着露水的野草上,恍惚间,他又回想起老人在灶膛前忙碌的身影,柴火噼啪作响,映得老人的脸格外慈祥。
不知过了多久,陈竟在刺骨的寒意中醒来。林间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混合着腐叶与泥土的气息,令人作呕。他艰难地撑起身子,只觉头痛欲裂,每动一下,都像是有无数根细针在扎着脑袋。月光从枝叶间洒落,在地上投下斑驳的阴影,像极了王四海最后那布满裂痕的微笑。
陈竟恍惚间伸手去摸腰间,那里本该挂着老汉给他的柴刀,此刻却空空如也。他的目光在四周游移,终于在不远处的灌木丛中发现了那抹熟悉的寒光。然而,当他的视线顺着柴刀的方向延伸,眼前的场景让他如坠冰窟,心脏瞬间停止了跳动。
裂风獠庞大的身躯横陈在不远处,青铜色的鳞片在月光下泛着冷冽的幽光,伤口处的鲜血已经凝结成黑褐色的痂,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腐臭。它张开的巨口足以吞下一头成年公牛,尖利的獠牙上还挂着丝丝缕缕的碎肉,腥风从它的喉间涌出,在死寂的夜里掀起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而王四海的尸体静静地躺在一旁,灰白的头发上沾满了泥土和血污,灰布衫早已被鲜血浸透,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刺眼。老人的面容却出奇地平静,仿佛只是沉沉睡去,嘴角还残留着那抹温柔的笑意。
陈竟感觉自己的双腿像是被灌了铅,每迈出一步都无比艰难。他的耳边不断回响着王四海生前的话语,“你快跑!努力活下去”那是老人最后的呐喊,也是他用尽最后的力气为陈竟争取的生机。可如今,那个在清晨为他熬粥、在山间教他打猎的老人,却永远地闭上了双眼。
终于,陈竟走到了王四海的身边,他缓缓蹲下身子,颤抖的手轻轻拂去老人脸上的泥土。老人的皮肤已经变得冰冷而僵硬,但那道虎口处的刀疤依然清晰可见,仿佛在诉说着他一生的沧桑。陈竟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滴落在老人的脸上,又顺着脸颊滑落,滴在那浸透鲜血的灰布衫上。
“老丈,我带您回家。”陈竟的声音沙哑而哽咽,在寂静的山林中回荡。他强忍着悲痛,小心翼翼地将老人的尸体抱起。王四海的身体比他想象中还要轻,仿佛一阵风就能将他吹走。陈竟一步一步地朝着山下走去,每走一步,都感觉像是在踏碎自己的心。
山间的夜格外漫长,月光为陈竟指引着方向,却无法驱散他心中的黑暗。他的脑海中不断浮现出与王四海相处的点点滴滴。初到茅舍时,老人递来的那件带着补丁的灰布衫;餐桌上,那碗虽然清淡却充满温暖的野菜汤;还有进山打猎时,老人耐心地教他辨认猎物脚印的场景。如今,这一切都已成为了永远的回忆。
陈竟的体力在逐渐透支,双腿如同灌了铅一般沉重,每一步都伴随着钻心的疼痛。他的肩膀因为长时间扛着老人的尸体而麻木,可他不敢有丝毫的松懈。他知道,自己一定要将老人平安地带回家,这是他对老人最后的承诺。
也不知过了多久,东方的天际终于泛起一丝鱼肚白。陈竟的眼前突然一亮,远处,那座熟悉的茅舍在熹微的晨光中若隐若现。老槐树如同一位忠诚的卫士,静静地矗立在那里,树枝在微风中轻轻摇曳,仿佛在迎接他们的归来。陈竟的脚步突然变得虚浮,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眼眶,顺着脸颊滑落,滴在老人的身上。
他终于走到了茅舍前。推开那扇熟悉的木门,“吱呀”的声响在寂静的清晨格外清晰。屋内还残留着柴火的余温,却再也见不到那个忙碌的身影。陈竟轻轻地将王四海放在那张铺着补丁蓝布被的木板床上,老人的面容安详,仿佛只是睡着了一般。陈竟伸手,想要触碰老人的脸庞,却在即将碰到的瞬间停住了 —— 老人的皮肤已经变得冰冷而僵硬,再也没有了往日的温度。
陈竟跌坐在地上,双手捂住脸,压抑的哭声从指缝间传出。他哭了很久,直到泪水流干,直到声音嘶哑。然后,他缓缓起身,开始为老人料理后事。他从墙角的竹筐里找出干净的布,打来井水,小心翼翼地为老人擦拭身体。每一个动作都轻柔而缓慢,仿佛生怕惊醒了老人的美梦。
当他为老人换上干净的衣服后,便拿起工具,走向老槐树下。此时,太阳已经完全升起,金色的阳光洒在山林间,却无法驱散陈竟心中的阴霾。他挥动着锄头,一下又一下,泥土被翻起,混合着他的汗水,散发出潮湿的气息。每挖一锄头,他的心中都像是被狠狠刺了一下,往事不断在脑海中闪现。
坑挖好后,陈竟再次回到屋内,抱起老人的尸体。他一步一步地走向老槐树,脚步沉重而缓慢。将老人放入坑中时,他的手颤抖得厉害,仿佛连这个简单的动作都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然后,他把王四海的猎刀插在坟头当墓碑,又将从虎娃兽皮装饰上剪下来的红绳系在刀柄上。红绳在微风中轻轻飘动,像是一抹永不褪色的思念。
陈竟跪在坟前,久久地凝视着墓碑。他的脑海中又浮现出早上出发时的场景,王四海腰间别着猎刀,笑着对他说:“山里的风冷,喝口酒暖暖。”如今,他摸着怀里带着体温的牛皮酒囊,泪水再次模糊了双眼。那个递酒的人,那个关怀备至的老人,已经永远地埋进了这片他守了几十年的山林。
“老丈,您安心地走吧。”陈竟的声音低沉而坚定,“我一定会带着您的期望,努力活下去。您和虎娃的故事,我永远都不会忘记。”说完,他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额头贴在冰冷的泥土上,久久不愿抬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