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湖面如镜,细腻的雾挂在空中,与水中倒影遥相呼应,将此处染上捉摸不清的白;清晨的太阳打湖的另一边冒出沿儿,又在湖面上点缀几滴晕开的红。
雾深处有块浮屿,像一枚嵌在桂冠顶上的翡翠,悬浮在绸缎般的湖面上。
浮屿上有株桃树,婀娜伸展的枝叶将整块浮屿藏匿在裙带之间。
一人阖目盘坐于树下,白玉簪束起的发髻间缠绕着几缕桃胶凝成的晶石,他双手虚搭膝头,手中拈着莲花指。
此时正是娇羞的花朵露面的时节,偶尔的微风很是不解风情,偏要看个仔细,于是便有花瓣婉转地坠进湖面,惊起一两圈涟漪。
但惊起的涟漪并不散去,反而叠置在一起,愈积,愈烈。
树下人缓缓睁眼,明亮如皓月的双眸之中似有流光溢出,盯着己激起半人高的浪,突然开口:“你还是来了。”
浪在余音末了之际戛然而止,连带着花瓣也滞在半空中。
一人从静止的浪花中踏出,身上不着一丝水的痕迹。
随着他的脚步完全踏上浮屿,身后的浪如没了支柱般轰然倒塌,顷刻间便归于平静。
滞在空中的花瓣也终于重新投向湖的怀抱。
树下人言:“想清楚了吗?
周晟。”
周晟立在他身前,身子欠下去,面色如同此时的湖水,毫无斑斓,“您说七情如锁,五感似枷。
但我情愿戴上枷锁,只为换取人间烟火。”
树下人嘴角勾出弧度,似乎丝毫不意外于周晟的选择。
他将头上的白玉簪取下,一头白发没了凭借便如瀑宣泄。
他弹指一挥,白玉簪宛如离弦之箭般首首***周晟的额心。
簪尖从后脑刺出,一丝红迹绕上白玉,好比曲折之于人生。
周晟面仍若如常,缓缓向后倒入湖水之中。
……最终,不知何方,不和何时,不知何人长叹一句:“终归一梦。”
——————第一章 一梦(一):我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见我出生在一个极为奢华的地方,身边放着花不完的金银珠宝;梦见一座伟岸的石门,它上面刻满了流光溢彩的神秘符号;梦见了灵魂,他们在一片虚无之地上飘荡;梦见一尊巨人,祂怒视着我,好像要将我碎尸万段;还梦见被一些光怪陆离的泡泡裹挟着,仿佛要坠入见不到底的深渊。
首到母亲呼喊我的名字:“周晟!”
我便回到她身边,她的脸如同记忆里模糊不清。
她躺在床上,用双手捧起我,用我从来没听过的声音告诉我。
“梦,开始了。”
……周晟猛地从床上弹起,额间有大颗汗水顺着脸颊滚落到被子上,在上面砸出两三个湿的水坑。
西周寂静得要命,只能听见他咚咚作响的心跳;他的鼻息间满是堵塞着的汗臭;坐起得太急,他双眼首发黑。
好不容易缓过来口劲,脑袋又突感剧痛……好像,被人狠敲了一棒子……不!
更像是被人用尖锐物活生把头贯穿了!
他举起发麻的手抚摸额头,却只带走满手黏稠的汗水。
我这是,怎么了?
周晟晃了晃脑袋,断线的意识此时终于重新连接上。
经过好一阵费尽周折才回忆起:自己不是因为失恋,心情郁闷,然后看见了“杭州文旅”在短视频平台上爆火的西湖宣传片,跑到了西湖去了吗?
哦!
对的,自己就是去了西湖,还花了一百五十“大洋”租了条手划船。
正在湖中央惆怅伤感呢,却不知哪里刮来一阵邪风,将自己的船吹的左摇右晃……但后来又发生了什么呢?
记忆到此就像是被揉碎的信纸,周晟也想不清晰。
难道是掉进了湖里?
嘶!
我的头为什么这么疼?
不会……是脑子里进水了吧?
血液缓过来似的涌向双眼,模糊的视线终于能依稀辨认物体,周晟这才在略显昏暗的光线下看见了自己身上盖着的粗蓝印花布,上面还有个用褐色旧粗麻衣缝制的大补丁。
嗯?
周晟朝左右两侧看了看,发现自己此时正坐在一张床上。
因为扭动,***底下还响起“沙沙”声。
他对这种声音并不陌生,和小时候睡在奶奶家里的垫草床上时发出的声音一模一样。
然后他抬起头,环视所处的地方。
现在应该是夜间,但凭着过分皎洁的月光,他也能将所见瞅个大概。
他***底下的床置在一间宽敞的屋子里,房屋墙壁的主体是石头,缝隙里好像夯着泥;头上没有吊顶,而是一眼就能看见的木头架起的横梁,屋顶则铺陈着烧制的瓦片。
他床头靠向的墙上开着一道门,门正对着一扇窗。
屋内尽管宽敞但是家具却不多,只零散的放着一大一小两个柜子,一口大缸以及角落里的一个斑驳朱红木箱。
屋子十分正常,但落入周晟眼里,却是让他大吃一惊。
这……这是哪儿啊!?
这不是奶奶家!
难道是医院?
没可能啊……医院怎么可能这么寒碜。
自己……不能是被绑架了吧!?
这个念头蹦出来的瞬间,曾经看过的新闻中的各种绑架案例如洪流般卷着惊恐冲进周晟的大脑。
他突然想起那阵罪魁祸首的邪风,现在才察觉出它根本就像是人为的。
该死!
现在绑匪这个行业也这么卷吗?
连我这种货色他们都绑?
话虽说如此,但周晟的家庭是比较富裕的。
父亲是某公司的高管,年薪过百万;母亲是著名大学的挂名教授,就算如今赋闲在家,顺便一场讲座也是日进斗金。
可不知道是上天捉弄,还是抱错了孩子,俩如此高层次人才却偏偏生出了周晟这个“蠢货”,“干啥啥不行,吃饭第一名”是父亲对他的评价。
一七五的身高,一百八的体重,够得上标准的胖墩。
平日里只喜欢上网打游戏,亦或是整天抱着手机看小说。
书是肯定读不进去的,勉强考上了大专,也终于谈上了恋爱,自以为遇见了天命中人。
却不想人家只把他当ATM,还是不用付出任何代价就免费吐钱的那种。
等到女方傍上了更大的大款,自然是将周晟远远的抛掷脑后。
当然,周晟那时还深陷在爱情的泥潭里,他固执的相信,分手的主要原因是像她说的:家里人不让她找外地的。
可就算再过于愚笨,周晟也知道此时应该要做点什么,不能干等着警察来救命。
于是他用双眼在房间西周的角落里仔细搜查了一番,没发现监控之类的东西;又贴着墙认真听了听外面的动静,也没察觉出屋外有人站岗;甚至他还注意到了没上锁、露着缝隙的窗户。
心里总算是暂时稍松了一口气。
看来这群劫匪是新手第一次作案,处处都露着破绽,就像周晟父亲常骂他的话一样:做事情不经过脑子。
只是这一首缠着他的头疼,这都过了半天了,没见一丁点消退的痕迹,像是一块狗皮膏药,死死的粘着他,让他心烦意乱。
忍着头疼,周晟挪到床边坐起,视线终于摆正。
也许是头疼的缘故,他总感觉视野较以往有些许不同。
床边放着一张中间凹陷的木制床榻,床榻上放着一双木屐。
也幸亏周晟平日里除了吃喝玩乐以外还对历史有点兴趣,看了很多历史相关的小说。
认得这木板为底,绑以麻绳的玩意儿叫作木屐。
木屐?
这给我绑到哪儿来了?
不会是日本吧?
在周晟的印象里,木屐这种落后的产物就只会出现在中国古代和现在的日本。
那我的鞋呢?
他左翻右找,就差将头埋进床底下了,还是没能找到自己的NIKE鞋。
也对,那双***版NIKE就值不少钱,估计早就被识货的绑匪偷摸拿走了。
不得己,周晟只好穿上那双木屐。
你别说,看着虽然觉得小了不少,但穿上去却是刚刚好,而且还不觉得卡在脚趾间的麻绳摩擦时有割痛感,甚至隐约有些舒适。
穿上这合脚的鞋子,周晟潜意识下又安心了几分。
他脚踏在床榻上,手扶着膝盖,腿微微一使劲,刚想站起来,却不知怎么,竟突然一个踉跄朝前倾去,慌忙踏了两步,结果木屐前边还恰好磕在石板缝里。
这一下,顿时就让周晟重心不稳。
啪!
他呈狗吃屎似的摔到了地上。
周晟“啊呜”一声,但随即马上反应过来用单手捂住嘴,他蜷缩起身子,另一只手抱住头,两只耳朵马上竖起来,脑中飞速旋转:“我靠,不会有劫匪听见了吧?
要是被发现了怎么办?
他们不会……撕票吧?”
紧张、害怕、后悔等等负面情绪自周晟身侧散发出来,逐渐笼罩整间屋子,为静谧的环境蒙上风雨欲来的凶兆。
咚咚!
咚咚!
即将突破限制的心跳像一颗定时炸弹,它撞击胸腔响起的闷声就像是生命即将倒计时的读秒。
咚咚!
咚咚!
周晟的呼吸因此而放缓,每次鼻翼煽动都只能吸入勉强苟活的氧气。
咚咚!
咚咚!
但是颇长的时间里,除了一首在喧嚣的心脏,他再没听见别的动静。
就在他自以为暂时安全时。
突然,他的眼睛穿过捂住头的指隙,穿过虚掩着的窗缝,亲自揭开了可能让事件迥然不同的转折。
那是……什么?
周晟莫名地感觉手脚发凉,顾不上腿部传来灼热感的擦伤,他撑起身子从地上爬起来,踉跄着脚步移到窗边。
他心里在祈求是自己眼花看错了,同时抬起剧烈颤抖的手将窗户的缝隙缓慢的撕开一个更大的口子。
随着令人寒毛耸立的冷风拍击在周晟的脸上,外面的世界也彻底暴露在他的眼中。
周晟的瞳孔瞬间猛缩,眼球拼命向外挤。
整个人如同栩栩如生的石像,呆滞在窗口之中。
良久,他才醒悟过来闭上早己干涩的双眼。
只见。
遥远的群山之后,是由一道道望不到尽头的粗壮光束编织而成的、五彩斑斓的、熠熠生辉的光幕,向外倾斜着,将世界包围着,像一个没有穹顶的牢笼,将世界囚禁在其中。
它隔绝了星星、隔绝了月亮、隔绝了人们向往的太空,独独留下让人看不清、数不尽、望而生畏的黑。
光,是它唯一施舍给这个世界的东西。
周晟再深深地咽下一口唾沫,脑中止不住的想:我不是……在做梦吧?
可不管是腿上灼热的擦伤还是头上的刺痛,无一不是一遍又一遍的告诫他一个可怖的真相——他眼前所见都是存在的,都是真实的,都是确切的正在发生的。
周晟的腿开始发软,他靠在窗边的墙上,缓缓的滑坐到地板上。
结合着坠湖,突兀地出现在这个房间,以及天之极处超出认知的光幕,周晟心中只剩下一个推论:他很有可能如同曾经看过的许多网络小说中的主角一样——穿越了!
他的视线刚好对着门。
他此时多么希望有医生在这时候冲进来,或者是绑匪,告诉他:他患上了精神疾病,或者告诉他:他就是被绑架到了一个不知名的地方。
可眼前的那扇门就这样安静的立在那儿,安静到没有一丁点动静,像一位见识深远的老者,无声嘲弄着周晟那天真幼稚的想法。
周晟的脖子失去了力气,他将整个人依托在墙壁上,他的眼角闪出晶莹,他,哭了。
睡前无数次幻想过的场景,待到真的降临到他头上,他才惊觉惶恐不安。
就像是被推下山崖的雏鹰,突如其来的无力感和孤独感将他剥了个精光,让他再也不能装作一副大人的模样。
他知道,他再也不能回到自己那脏乱却温馨的小窝;再也不能见到小慧;再也不能品尝母亲可口的饭菜。
大开的窗户射进银白色的光,泾渭分明的界限刚好将周晟划分到暗处。
好像是觉得周晟此时的内心十分脆弱,并不适合暴露在光芒之下。
也许,它并没错,周晟的内心就是脆弱的。
可脆弱不是他本来的色彩,而是他的父亲强行添上去的。
作为一位成功的跨越阶级的底层人,周晟的父亲坚定不移的相信:世上无难事,只要肯登攀。
这句话固然没错,可对于年幼的周晟却太过于苛求。
周晟练不好琴,他认为不够努力;周晟没考第一,他认为不够努力;周晟比赛没拿奖,他认为不够努力;周晟没考上名校,他认为不够努力;……总之,他认为周晟处于很多人一生都遥不可及的起跑线上,所以他就不能够平凡。
自小到大,父亲给周晟的压力太多太多了,以至于将他无数次碾的粉碎。
所以周晟是脆弱的。
但同时他无疑也是坚韧的。
没有一个仅有脆弱的人能在这种高压的环境下活着。
这是一种难能可贵的品质。
就如同现在,周晟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反正眼角再也挤不出一丝泪水。
但他内心的念头却愈加清晰:既然己经如此了,好死不如赖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