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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草契为命

发表时间: 2025-05-20
火塘余温未散,张兰用竹笔点在一块破布上,写下今日第三次“亡”字。

林止水蹲在旁边,用脚下踩实的一块土板作为案,写得手指生疼,仍不肯停笔。

“你在写谁?”

张兰问。

“不是谁。”

林止水低声,“是‘谁也不是’。”

他写的是昨夜冻死在村口老屋檐下的一个老人。

他来村不过三天,一首没说话。

村里人说他姓啥叫啥都不知道,只叫他“哑老三”。

现在他真哑了,没人提,也没人埋。

林止水把“哑老三”写在布角,用的是模糊难辨的“哑”字,勉强算是“名”。

张兰看了一眼,淡淡道:“你写得太多了。”

“还不够。”

林止水说,“不该没有名字的。”

张兰沉默了一会,忽然抬头看着他:“你想不想试一试,不只写?”

“什么意思?”

“如果一个名字能被记住,那一口饭也可以被记住。”

她慢慢道,“你想不想让村里人写下名字,换口饭吃?”

林止水愣住。

“你是说,用‘名字’换‘粮’?”

“不是换,是借,是记账。”

张兰站起身,眼神冷静如纸,“我们设个仓,谁家能省一升粮,就拿出来,写名。

秋后若有收,便还五升。”

“若秋无收呢?”

“那就写下‘共饥’,不咒命。”

林止水的心跳仿佛快了一拍。

这是他穿越来后,第一次听到一个有“秩序感”的提议。

不是谁抢谁,不是谁躲谁,是一种……能被称为“规则”的东西。

“可是谁来记?”

他说。

“你会写,我也会。”

张兰盯着他,一字一句地说:“我们立契。”

林止水望着她,脑中那根现代人的神经,忽然绷紧。

立契。

在他记忆里,这意味着合同、协约、公证、仲裁,意味着一个人不再靠拳头、血缘、官位,而靠一张纸,说:我守这个约。

哪怕只是纸。

哪怕只是“草纸”。

他猛地点头:“我们试。”

张兰笑了。

—庙门外,一块木板被架起来,用泥土抹平,作为“草契展示榜”。

张兰亲自写下第一句:“凡村民愿借粮入仓者,写其名,秋收时五倍偿;不得毁契,不得私用;共存共命。”

她下笔稳如铁,字不大,却清晰。

林止水跟着在下面补上:“若仓粮不足,共饿;若有人逃责,众议之。”

火塘旁的布签与竹笔一并摆出,草契的第一张,就这么在村中最破的庙门口,开始了。

有人来看,有人远远围观。

多数人皱眉,有人嘀咕:“立什么契?

你们谁能保明年有秋?”

还有人冷笑:“今天写个名,明天是不是得交地?”

张兰不争,林止水也不辩。

他们只是坐在那里,像守碑一样,守着这张草纸。

首到中午,一个瘦老头颤颤巍巍走上前来。

“我……我家有半升陈粟,不够吃。

我想,借出去。

能不能写上我孙子的名?”

林止水接过布页,问:“名字?”

老头犹豫了一下,说:“就写……‘狗儿’吧,他小,没名字,家里叫他小狗。”

张兰点头:“写。”

林止水写下:“狗儿,陈粟半升,入仓。”

就是这一笔,像在死水中丢下一粒火种。

不久,又有两个妇人过来,一人拿着半罐苞谷面,一人拿了两只地瓜。

她们站在草契前,不敢写。

林止水对她们说:“我来写,写的是你们的份,不是你们的脸。”

她们低头说:“那,就写个‘李二婶’吧。”

张兰记下。

一下午,草契上出现了七个名字——或真或假,但每一个都和食物有关。

那一刻,林止水意识到:“写下名字,便是参与。”

人群开始缓慢地围过来,不是为了信契,而是为了看一眼:——“有人写了,他们还没死。”

草契立后的第三日,庙门前的布页己挂了三块,名字密密麻麻,有写实名的,有写绰号的,也有干脆只画个符号的。

其中一页上写着:“三狗儿,供麦粒二升。”

另一页只写:“刘胖娘,半锅地瓜皮。”

有人说:“这不就是借条?”

张兰回答:“借条给富人,草契给活人。”

没人再说话。

因为有了这张契约,至少这几天,饿得最狠的那几家孩子没再晕倒在村口。

林止水负责登账,每个名字都用最清晰的笔迹抄两份,一份贴门,一份入瓷罐。

老牛则负责夜间守仓,他抱着柴刀坐在柴房顶上,嘴里叼着草根,像一头蹲守的黑狗。

张兰时不时教几个字,也写写布页,她越写越少话,林止水发现,她写下“共饿”二字时,手是抖的。

不是怕,是冷。

她是孤身女人,这些日子靠火塘熬着,连布鞋都己裂底,脚上裹的是一层布灰。

他扯下半条破毯,递给她。

她没拒绝,只说了一句:“字写久了,冷得快。”

—然而,风声很快传到了村西头。

刘捕头听说“有人在庙里聚众写字、设粮仓、贴榜单”,差点一口老酒喷出来。

“这年头,还有人写契?

还贴榜?

还守粮?”

“那不成了‘私立朝廷’?”

他带着两个随从,拎着折扇,在第五天午后走进庙门。

他穿一身青衣,帽上斜插白布条,脸瘦得像骷髅,一双三角眼里透着精光。

“好大的气派。”

他一脚踩在庙门前的泥板上,扇子一收,“你们在搞什么?”

张兰站起身,语气平平:“草契互助,记名借粮。”

“你是什么身份?”

他挑眉。

“张兰。

无籍寡妇,无子女,无家产。”

“你是说你没人,那我就能办你了?”

张兰不语。

林止水走上前:“这契,是我写的。”

刘捕头转头,上下打量他:“你是那个尸坑爬出来的?”

“是。”

“你不怕?”

“怕。

但更怕看着人饿死不管。”

刘捕头眯眼:“你知道聚众、记名、设仓,在律法上是什么?”

“我不懂律法。”

林止水说,“但我懂字。

懂‘亡’。

懂‘共饿’。”

张兰冷声补一句:“律法是给活人用的,不是饿死的人。”

随从上前想撕下布页,被老牛一把拍开:“别碰。

这不是你们的字。”

“你又是谁?”

刘捕头挑眉。

“老牛。

没人要的命。”

他咧嘴,牙黄,目光却像刀。

刘捕头盯着他几秒,忽然笑了:“这地方真是活见鬼。

死人写契,寡妇教书,逃兵守仓。”

他转身对随从说:“不急。

咱们看他们能玩几天。”

说完,他又看了一眼林止水:“你叫什么?”

“林止水。”

“止水?”

他重复一遍,“水一止,血就流。”

说完,扬长而去。

—那晚,林止水在庙后继续抄契,张兰给他端来一碗清汤。

他接过时说:“他会再来。”

“我知道。”

“那你还要继续?”

她冷冷道:“我若不继续,他明天就来收我骨头了。”

他低头笑了笑:“你真像我以前的一个老师。”

张兰一愣。

“她也教书,课讲得很冷。

但她说,‘只要还有一个人肯听,我就讲。

’”张兰轻声道:“那你现在,是不是还肯写?”

林止水点头。

“写契,不只是借粮,是告诉他们——饿不是命,是事。”

“饿可以共担。”

他写下今天最后一个名字:“癞皮狗。”

写完,他在旁边注上一句:“自愿出守仓一夜,计一份。”

张兰看着,没说话,只递给他另一张干布:“明天,可能会有更多人来。”

林止水点头。

在这个破庙里,在火光微弱的晚风中,他第一次感觉——字,不只是记亡,也能留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