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隆元年的槐花在惊蛰前开了第二茬。
在掖庭局西厢的角落里,婉儿静静地跪着,仿佛与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
这里的墙壁因潮湿而发霉,墙角处散发着一股淡淡的霉味,但婉儿似乎并不在意这些。
她的指尖轻柔地摩挲着藏在麻布袜里的金跳脱,那是她唯一的珍贵物品。
金跳脱在微弱的光线下闪烁着微弱的光芒,仿佛是她心中的一丝希望。
晨光透过屋顶的裂隙,斑驳地洒在地上,形成一片片光影。
其中一片恰好落在了一本残破的《楚辞》上,那是婉儿最爱的书籍之一。
她小心翼翼地翻开书页,看到了“扈江离与辟芷兮”这句话,但其中有几个字己经模糊不清,似乎是被时间或者其他原因磨损掉了。
婉儿并没有因此而气馁,她从怀中掏出了一盒太平留下的螺子黛。
这盒螺子黛是她在宫中为数不多的美好回忆之一,每次看到它,她都会想起太平公主。
她用螺子黛仔细地补全了那些缺漏的笔画,让“扈江离与辟芷兮”这句话重新完整地展现在眼前。
在这个过程中,她的动作轻柔而专注,仿佛整个世界都只有她和这本《楚辞》。
"罪奴上官氏!
"掌事嬷嬷的暴喝惊落檐角冰凌。
婉儿迅速将书卷塞进柴堆,却见嬷嬷身后转出个绯红身影——太平公主竟裹着件宦官赭色袍服,发髻歪斜地插着支竹节金簪。
"本宫特来查验罪奴抄经进度。
"太平扬起下颌,腰间蹀躞带上挂着的银鱼符叮当作响。
婉儿认出那是太子属官才有的信物,掌心渗出冷汗。
嬷嬷狐疑地打量小公主的装束:"敢问殿下...""放肆!
"太平突然抽出袖中玉柄匕首,刀光映着嬷嬷惨白的脸,"上月你私扣高丽贡参的事,要本宫禀报皇后么?
"待厢房只剩二人,太平立刻丢了匕首笑作一团:"这凶器是昨儿从三兄那儿顺的象牙裁纸刀!
"她掀开袍服露出内里金泥宝花裙,"快教我飞白体,拿你补的《离骚》来看!
"婉儿凝视着递到眼前的螺子黛,忽然跪行两步叩首:"请殿下收回恩赐。
""为何?
"太平指尖的槐花落在婉儿发间,"你祖父谋逆与你何干?
阿娘说我有西位兄长,最后活着的才能当太子..."她无意识摩挲着腕间九子铃,"就像掖庭的罪奴,活过冬天的才有资格抄经。
"窗外骤起喧哗。
婉儿瞥见紫宸殿方向升起青烟,那是武则天焚烧谏言的信号。
她突然握住太平的手,用黛石在对方掌心写下"避"字:"殿下该回宫了。
"当夜掖庭局燃起火光。
太平藏在银杏树上,看着金吾卫将成箱书卷投入火堆。
婉儿被按跪在雪地里,嬷嬷高举她白日补全的《楚辞》:"罪奴私藏禁书,按律当笞三十!
""且慢!
"太平跃下树杈时摔散了发髻,却将银鱼符掷向火堆:"这书是本宫命她修补的!
"她扯开衣领露出锁骨处凤形胎记,"谁要动我的奴婢?
"赶来的武则天在火光中眯起眼睛。
太平腕间渗血的纱布缠着半截螺子黛,正与她案头失踪的波斯贡品纹样相同。
女皇忽然轻笑:"裹儿倒是会挑人。
"她染着蔻丹的指尖划过婉儿脖颈,"此女养好了,倒是把利刃。
"三更梆子响时,婉儿抱着获赐的松烟墨回到厢房。
同屋的少女们蜷缩在阴影里,像一群惊弓之鸟。
她摸出枕下金跳脱,发现内侧刻着细小的"太平"篆文。
掖庭局外传来宵禁鼓声,与紫宸殿方向经久不散的焦糊味纠缠在一起。